狂风骤雨中魔物的吼叫穿透山野，那天夜晚，这山间小屋平和的日子结束了。
冰冷的雨水将她浸泡，冰冷刺骨的寒气将她唤醒。小女孩在自己的小床上醒来，熟悉的家已经成了半块废墟。
意识朦胧的小女孩，用她稚嫩的声音呼唤着母亲，呼喊着外婆。但她所呼喊的方向只有两具衣物破碎的尸体，那是她的母亲和外婆。
血与泥混杂在雨水中从门口流出，流到无数黑衣人的脚旁。手持刀刃的黑衣人站在门外，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雨夜之中，他们仿佛无穷无尽。他们都站在雨中，无声地看着在冰冷的空气中发抖的小女孩。
那个男人从黑衣人的背后走出，手上打着贵族精致的伞。小女孩认识他，他是画像上那个和母亲相拥的男人。她就是小女孩素未谋面的父亲。
雨夜里，小女孩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表情，却看得见他手上拿着的那柄沾满血肉的长剑。
……
猛地睁眼，艾雅用力呼吸几次，为了将自己从那噩梦中抽离出来。
等到冷静下来，她才从满是衣物的床上醒来。
她昨天一晚上都在打扫这间木屋，最终熬不住疲惫和，竟然倒在满是衣物的床上扑倒就睡了。这样不合礼数的行为，要是给女仆长看见了指不定要骂多久。
但等了一会儿，艾雅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女仆了。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魔法学院的学生，并且正在独自生活。
艾雅用她的褐色眼眸望了眼窗外的光，黯淡之中微亮，现在还是清晨。
她昨晚很累很累，但她依然没有睡过头。毕竟从十岁那年进入伯爵府开始，她已经做了七年女仆。早上要在主人醒之前就开始工作，晚上在主人入睡之后才能躺下，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坚持了七年。
在贵族小姐们读书学习的时候，艾雅在扫地洗碗；在贵族小姐们为新衣服转圈欢喜时，艾雅在缝补她仅有一件的女仆服；在贵族小姐们跳舞歌唱时，艾雅在园林里除草。虽然知道自己本来就不能和她们作比较，但想到这里，艾雅还是感到有些难受。
艾雅起床，将自己松散的淡褐色长发重新整理。从木屋宿舍出门后，艾雅要绕过楼房，从那几排贵族的典雅楼房间路过，为了去那远处的水井。
她要在那些同样劳碌命的侍从身后排队，打起一日要用的两桶水后提回自己那偏僻位置的宿舍木屋。
简单地祝祷向圣光祝谢，将她用侍从身份领取来的免费食物当作早餐。天刚刚发白，上课的钟声没到敲响的时候。
但是用完早餐后还有许多时间，艾雅就决定将昨日没有处理的打扫再做了一些。
昨天，艾雅走进这栋两层多间的木屋，能看见的地方都是灰尘和蛛网，那些窗帘已经僵硬得不成模样。想起未来的日子都要在这样的房屋里独自度过，艾雅也不免感到一丝寂寞。
从落寞中回过神来，艾雅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清醒一些。因为该准备去上课了。
她从整理好的衣物里取出准备好的一套服饰——用旧布新织的长裙。虽然没有贵族小姐的奢华，却也遵循了最基本的礼节装饰去制作，这是艾雅得知要来入学后每天夜里多缝几根蜡烛的时间修改出来的。当然也是因为她没有钱买学院的制服。
然后是上课要用的东西了。羊皮书卷用在魔法书卷的地方很多，但也太贵。学院上课用的书籍要自费，上课做笔记的灰草纸也要自购。这种纸因为很便宜而被很多贵族看不起。
但即使这么便宜，但艾雅因为这些年都没有积累个人财产，也还是买不起。连纸都买不起，就更别提羽毛笔和墨水了。
不过幸运的是，艾雅在木屋里打扫时从木柜深处找到了一些发黄的灰草纸，其中还有一支羽毛笔和近乎干了的墨水瓶。虽然肯定用不了多久，但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准备好了后，就该去上课了。
令艾雅没想到的是，光是前往课堂的路上就有些艰难。走在路上时，她能感受到周围许多人的目光，那些目光是那么锐利，甚至比昨天还要让人难以招架。
她已经尽量低调地走在路边，本以为自己如此普通又贫穷的模样并不会收到关注，但似乎这份过于贫穷的身份反而成了许多人关注她的原因。
而且在艾雅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成为了这些贵族们的谈资。
消息在贵族之间流通的很快，因为信息非常重要。每个贵族都要紧紧抓住他们听到的每一条消息，因为这会是他们社交的资本。这会是他们茶余饭后重要的谈资，也会是帮助他们分辨敌友的重要线索。
而这两天最重要的消息，当然就是艾雅这位女仆学生了。那个新生，不仅被天才学生安德烈亲自接待，还受到了坎贝尔家的安娜小姐的敌视。有这样重要身份的人出现，也难怪路边的贵族和他们的侍从都是如此在意艾雅。
不过他们并无法认出眼前这位穿着不够贵族的少女，是不是昨天疯狂流传的传言中的女仆学生。或许只是一个落单的侍从而已。
但这样的情况，直到艾雅进入课堂就不同了。
在艾雅走进这用于教学，通体刷成白色的高楼，在其他侍从都在外或等候或返程，而她这样穿着旧布新织的衣裙进来时。大家也就知道，也就认出了，她就是那个女仆学生，艾雅。
前两周，只有人族学生的情况下，学院安排了四种课程。这四堂课是正式课程之前，为了给那些完全没有魔法基础的学生准备的入门课程。
讲述魔法历史的课，讲述魔法基础知识的课，体能训练的课程，和尝试运用魔力的课。新生入学有多少人，艾雅并不知道，但能看见的是，有相当多的人并不会来这些基础的课程。比如那位安娜小姐和她周围的那些人，就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文化课会在一楼一间阶梯教室里进行，这个能够容纳数百上千人的阶梯教室，今天只稀稀落落地做了几十个学生。艾雅没有看错，确实有相当部分的学生没有来。因为这两周的课程是基础中的基础，是给那些没有条件在家中学习魔法知识的人准备的课程。
但即使来的只有几十人，也还是让艾雅感到了一丝不适。因为这些贵族学生都会找到认识的人然后结伴一起坐下。即使没有认识的人，似乎也会打招呼聊天结识然后坐下。他们就在一两句话之间结伴而坐，显得理所当然。
这时，那个穿着穷酸连一些贵族侍从都比不上的艾雅，这个无法和别人搭上话，也不会有人找她搭话的少女，在这些人之中就更显得不同了。
这种不适在之后的几节课上愈发明显。
第一节课，艾雅坐在左侧，而他们所有人就都会从右侧入座，第二节课艾雅离讲台近了一些，那些人就会从后排坐起。
在中午，他们会在食堂享用午餐，而艾雅却因为着装进不去属于学生的食堂。
而到了下午的体能训练课上，那些谈笑结伴的公子小姐们，明明在艾雅周边，却都和艾雅有一定距离。那副景象，就仿佛艾雅将人群推开一般。在热身的准备中，因为艾雅穿着裙子又没有能更换的衣物，只能坐在一边休息。虽然因为没吃午饭，艾雅很乐意如此，但看到其他几位同样情况的女生偷偷议论自己时，她还是感到了一点不适。
直到最后一堂课，魔法操作课。这堂课，艾雅很识趣地选择了角落的地方。让那些刚刚热身，谈笑间充满了兴奋的学生能坐到前面去。毕竟老师看起来也更乐意和这些正常的贵族子女们交流沟通。
艾雅已经坐在角落里，拿出灰草纸和笔，准备最后一节课。
她发现了其他学生在偷瞄自己，在议论自己。她感到不适，但她只能努力去无视这份感受。
“对不起，对不起。”几句轻柔的声音，压着上课的铃声，一名女孩慌忙地钻进教室。
之前课程里没有见过的亚麻色头发，有些笨拙的行动，轻奢的衣裙上有明显歪掉的装饰，打扮也有很多可以指摘的小瑕疵。
如此慌忙，衣物礼节上的错误肉眼可见，而且她只赶上了最后一堂课。难道这个女孩没有侍从帮她整理和安排行程吗？
看她这身穿着和徽记，艾雅大致还是能看出是贵族家的女孩。没有侍从，或许只是家境不好的落魄贵族吧。
这个小插曲只是让前排的学生望了一眼，就继续谈笑和期待课程的开始。连这位姑娘慌乱间坐到了艾雅的身边都没有注意。
是的，这个女孩直接坐到了艾雅的身边，明明艾雅还坐在不适合听课的角落里。
难不成是觉得同样透露出贫穷的气息所以靠近过来了？又或许只是迟到想找个角落的地方躲开老师的视线也说不定。
艾雅还是不能多想，贵族怎么看她都是压力，无论是好是坏留意起来都太累了。而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课要听，要记。
魔法的历史，禁忌与常识，这些事情上午艾雅已经非常认真听过了。前排的那些学生看起来也不愿意听这些无聊的东西，他们更期待后面的魔法操作。
因为这是魔法操作课，上课前老师提到过今天可以给大家试试入门级的魔法。在座的各位都是些家里没有条件提前学习魔法的人，对于能体验魔法，即使是入门级魔法，都是很期待的。
“……既然各位都不想听，那么我们就跳过这些讲过的东西吧。”很会读气氛的老师微笑着满足了大家的需求，她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学生的激情。魔杖从桌上腾空飞起落入老师手中准备表演一样的手法更是让这些年轻人拍手叫好。
大家都很兴奋，除了艾雅身边这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她对现在的情况还是有些慌乱。尤其是当老师提到魔法基础的魔法式都是上午讲过，禁忌和危险都要十分注意的时候。
亚麻色的少女很慌张，不知所措，四处张望，看到了艾雅却又撇过脸。她似乎想求助，又似乎不想求助。
她看起来如此无助，像那个雨夜里只会哭泣的小女孩。也像那个刚刚进入伯爵府，还没有从雨夜的恐惧中走出来，就被各种家务任务压倒，躲在屋后偷偷哭泣小女孩。
反正从前面轮到后面还有很久，艾雅这样想着，向旁边那个靠近了过去。
“我来教你。”拍了拍女孩发抖的肩膀，艾雅轻声说道，“如果有不懂的，就问我吧。”
刚刚还在害怕的女孩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似乎有些犹豫，好像经历了一番挣扎，最终点了点头。并且她还向艾雅靠近了一点。
但其实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可怕，也没有那么复杂。虽然老师当场表演了一遍水花魔法的表演。但之后教学生操作的，只是利用自身体内魔力让书本纸笔漂浮起来的小法术而已。
体能训练课上热身，学会怎么释放自身体内的魔力，然后在课堂上用这一点点魔力做个漂浮术的小法术，是个简单又安全的事情。
什么魔力反噬，魔法过载，身体不适，法术过敏的情况都没有出现，也根本不会出现。但只是如此，也足够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小姐感到新奇又有趣。
亚麻色头发的女孩看起来也很高兴，尤其是在艾雅一遍就成功施展法术，让她的笔浮在空中时。在艾雅也手把手教会这个女孩这个简单的法术时，她们相视而笑。
艾雅有一点高兴，因为魔法资质下等的她学习这个法术的速度很快，上手也很流畅甚至能教别人。或许魔法资质下等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但是，绝对不可以这样想。
艾雅在离开教室的瞬间意识到了这点，因为她注意到了周围其他学生投来的目光。那份蔑视，那份异样的感觉。在人群之中却格格不入的不适感再次爬上她的心。
自己并不是什么贵族子女，没有侍从也没有后台的她只能依靠自己。魔法资质下等是实打实的事情，今天或许只是运气好，如果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自满，那自己迟早要栽跟头的吧。而且，自己并没有资格自满。
带着这份自责，艾雅离开了学习的白楼。
现在天色将昏，要早点去食堂领属于侍从的餐，不然没有个人财产的艾雅可要饿肚子了。幸好这所学院不缺钱，给侍从提供的免费早晚餐比一般平民吃得还要好些。
而正当艾雅准备离开去时，一声轻柔的呼唤让她停下脚步。
回过头看，是刚刚学堂上那位亚麻色头发的女孩。
“对不起，你刚刚走到太快。”她有些气喘，似乎是追上了自己。
“有什么事吗？”艾雅问。
“请问，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女孩有些扭捏地发问，
“名字？”
“哦对，我应该先报上我的名字，我叫诺娅，诺娅·布鲁诺。”应该是被艾雅疑虑态度吓到了，女孩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布鲁斯·布鲁诺子爵家的女儿吗。艾雅碰巧记得的贵族。艾雅意识到自己刚刚吓到了对方，也感到有些抱歉。可是当目光对上女孩那双湛蓝色的大眼睛时，艾雅还是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我的名字是艾雅·可露儿。”艾雅低声说。
“艾雅吗，真是好听的名字。”
好听吗？好久没有人这样评价过自己的名字了，这让艾雅感到了一点羞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想着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那么，我先离开了，诺娅小姐。”
但诺娅看艾雅转身要走，却慌忙出声喊住她。
“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吗？”
艾雅考虑到自己处境，还是不要给眼前这个看着有些笨拙的贵族女孩添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艾雅回头，看见的是夕阳下，这位亚麻色的少女微微欠身，微笑着说。
“今天课堂上的事情，谢谢你，艾雅小姐。”
感谢的话语，从那温软的口中发出。在听到这句话时，那份伴随了艾雅一整天的不适感在这一刻消散了。
就连艾雅也自然地露出了笑容，回应女孩的善意。
“我的荣幸，诺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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